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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戲劇藝術都致力于讓觀眾在認知和情感上投入其中,因此,它們是探索愉悅的完美媒介。當我為寫作本書進行研究時,我發現喬恩·布爾斯?。↗on Boorstin)對電影的分析是運作的三個層次如何發揮影響的極佳范例。他于1990年出版的著作《好萊塢之眼:電影賣座的原因》(The Hollywood Eye:What Makes Movies Work )和我書中的分析簡直是驚人地吻合,所以我一定要向大家道個明白。
布爾斯汀指出,電影在三個不同的情感層次上吸引著人們:本能的(visceral)、代入的(vicarious)和窺視的(voyeur),與我提出的本能的、行為的和反思的三個層次形成完美的呼應。讓我先從電影的本能方面開始說起。布爾斯汀對電影這一方面的闡述與我的本能層次大致相同。事實上,因為兩者是如此匹配,我甚至決定采用他的用語來替代我在之前的學術著作中使用的“反應的”(reactive)一詞。“反應的設計”這個詞并不能十分準確地表達我的意思,但是當我讀過布爾斯汀的著作之后,我馬上意識到“本能的設計”一詞顯然完美多了,至少對這個目的而言。((但我在學術著作里,仍然會使用“反應的設計”這個詞語。)
“電影能喚起的激情 [1] ,”布爾斯汀說,“并非高尚情操,它們只是蜥蜴腦袋般的本能反應——動作的興奮、摧毀的快感、強烈的情欲、嗜血的殺戮、恐懼的感覺、反感的情緒。你可以把它們稱為感覺,但不是情感。更加復雜的感受需要移情反應的協助來產生,但是這些簡單而強烈的驅動力肆意四散,不需任何媒介就扼住了我們的咽喉。”他把“《日落黃沙》(The Wild Bunch )中的慢動作廝殺、《變蠅人》(The Fly )中的異形,還有情色電影中的溫柔挑逗”列為電影本能方面的例子。再加上《法國販毒網》(The French Connection )(或任何其他經典的間諜片和偵探片)中的追逐、槍戰、飛行、歷險場面,當然還有恐怖片和異形片,你就能感受到典型的本能層次歷險。
請注意音樂和燈光在電影中扮演的關鍵性角色:黑暗、令人毛骨悚然的場景和陰森、充滿不祥預感的音樂。小調用于表達悲傷或不快樂,歡快活潑的旋律則用于表達正面的情感。明快的色彩和明亮的燈光與沉暗憂郁的色彩和燈光相對應,它們都發揮了各自對本能的影響。攝影角度也發揮著它的作用,如果鏡頭太遠,觀眾就不再是親身體驗,而變成了間接觀察;如果鏡頭太近,圖像對直接影響而言又會顯得太強。從高處俯視拍攝,場景中的人物會縮小一些;從低處仰角拍攝,演員們則會顯得強大而氣勢雄偉。這些手法都是在潛意識層次上發揮作用。通常我們并不會察覺到導演和攝影師,為了操控我們的情感使用了這些技巧,處于本能層次的我們完全沉浸在影音畫面當中。對技術上的任何覺悟都在反思層次發生,并且會分散本能層次的注意力。實際上,評論電影的唯一方法就是使自己變得超然,從本能反應中掙脫出來,并能夠考慮技巧、燈光、攝影機鏡頭的角度和移動。要在分析電影的同時享受觀賞電影的樂趣是很困難的。
布爾斯汀的“代入的”層次與我的“行為的”層次相呼應。“代入的”一詞之所以恰當,是因為觀眾并不是直接參與到電影描述的活動中,而只是觀賞和察看。如果電影制作精良,那么他們可以猶如身臨其境般享受這些活動,并且可以感同身受地體驗它們。正如布爾斯汀所說:“代入性的眼睛把我們的心放進演員的身體內 [2] :我們能感他們所感,但是我們為自己作判斷。與真實生活中的關系不同,在這里我們可以信心滿滿地把自己的位置拱手讓給別人,因為我們相信一切盡在自己掌握之中。”
如果說本能層次能抓住觀眾的直覺,促使其發生自動反應,那么代入層次則是讓觀眾把自己融入到電影故事和情感線索中。在正常情況下,情感的行為層次是由個人活動激發出來的,這是行為和表演的層次。就電影而言,觀眾是被動地坐在電影院里,代入性地體驗電影中的活動。雖然如此,代入性體驗可以在同樣的情感系統中發生。
講述故事的力量、劇本的力量和演員的力量把觀眾帶到虛構的世界中。這就是英國詩人塞穆爾·泰勒·柯勒律治稱之為詩歌精髓的“自愿終止懷疑”。你被里面的故事吸引和俘虜,對電影中的情景和角色產生認同感。當你全情投入到電影中的時候,你會感覺到世界逐漸消失,時間似乎靜止了,而你的身體進入了被社會科學家米哈里·塞克斯哈里 [3] 稱之為“心流”的狀態中。
塞克斯哈里提出的心流狀態是一種特殊的、超然的意識狀態。在此狀態中,你只能感知到當時的時刻、當前的活動和極度的快感。它幾乎可以在任何活動中產生:需要技巧的工作、運動、電動游戲、棋盤游戲,或者任何需要聚精會神的活動。你可以在電影院里、在閱讀時,或者在緊張地解決問題時體驗到。
促使心流產生的必需條件包括,不分心、活動的步調正好與你的技能相匹配,以及它的難度稍微高于你的能力?;顒拥碾y度必須剛好處于你能力的臨界點:難度過高的話,任務會變得令人沮喪;難度太低又會變得無趣。當時的情況必須讓你把全部的精神力量都投入其中。精神的高度集中使得外界的干擾逐漸弱化,并且讓時間感也消失了。它是緊張的、使人筋疲力盡的、富有成效的和令人振奮的。難怪塞克斯哈里和他的工作伙伴們,花費那么多時間精力在探索心流現象的多種表現形式上。
電影在本能層次取得成功的關鍵在于,心流狀態的發展和維持。它的節奏必須是恰當的,這樣才能避免產生挫敗感或乏味感。如果一個人要真正進入心流狀態,就不能有任何可能分散其注意力的干擾物或分心物。當我們把電影或其他娛樂項目稱為“逃避現實的東西”時,我們指的是代入狀態的能力和情感的行為層次讓人們從真實生活的煩擾中掙脫出來,并將他們帶進某個另外的世界。窺視的層次即是智慧的層次,指人們退居后方進行反思和觀察,對某種體驗加以評論和思考。角色和故事的深度和復雜性、電影想要傳達的隱喻和類比,共同產生了比表面看來更深刻、更豐富的含義。“窺視者(voyeur)的眼睛,”布爾斯汀說,“是智慧之眼,而非心靈之眼”。
“窺視者”一詞 [4] 經常用于形容對感官或性感對象的觀察,但這不是他在這里想要表達的意思。布爾斯汀解釋道,使用“窺視者”這個詞,他指的“并不是性方面的怪癖,而是《韋氏詞典》的第二個定義:窺視者是‘愛打聽的觀察者’。窺視者的快樂源自看到新奇事物的純粹樂趣。”
窺視者之眼渴求 [5] 對事物進行詮釋,這就是認知、理解和詮釋的層次。正如布爾斯汀指出的那樣,代入式經驗可以有很大出入,但是窺視者的眼睛一直在觀察、思考,因而既具邏輯性又具反思性:“我們中的窺視者會合理地對待錯誤、厭煩、吹毛求疵、咬文嚼字,不過若要給予適當的尊重,就應該提供全新的場景或經過深思熟慮的故事,從而讓其產生特殊的愉悅感。”當然,窺視者同樣可能產生情感憂慮。窺視者很清楚壞人正躲在暗處,等待著英雄的出現,而這個陷阱看起來似乎無法逃脫,因而英雄即將面對死亡,或至少是痛苦和折磨。這種層次的刺激感需要一個善于思考的頭腦,當然,還有懂得演繹上述猜想的聰明導演。
但是,正如布爾斯汀所言,窺視者的批評可以毀掉一部完美的電影:
它可以用最俗套的關注毀掉最戲劇性的時刻 [6] :“他們在哪里?”“她怎么上車的?”“槍從哪里來的?”“他們怎么不報警?”“他已經用了六發子彈,怎么還在開槍???”“他們不可能及時趕到那里的!”為了使電影賣座,一定要安撫窺視者的眼睛;而為了使電影眾口皆碑,一定要迷醉窺視者的眼睛。
窺視者的電影就是反思式電影,例如《2001太空漫游》(2001:ASpace Odyssey ),它除了一段冗長的內心獨白片段外,都是在知性主義中使人感到精神麻木,幾乎全然是一次反思體驗?!豆駝P恩》(Citizen Kane )是一個極好的例子,它既是一個使人入迷的故事,又能給窺視者帶來喜悅。正如我們的體驗不能簡潔地被劃分為本能、行為或反思中的單一類別,電影也不能簡單地被歸入以下三種中的任何一種:本能的、代入的或窺視的。實際上,大多數體驗和大部分電影都跨越了三者的界限。
最好的產品和最棒的電影應該恰如其分地在三種形式的情感影響之中取得平衡。如布爾斯汀所說,盡管《豪勇七蛟龍》(The Magnificent Seven )講述的是“七個年輕人把一座小鎮從強盜手中拯救出來”,但如果故事想表達的僅僅如此,它就不會成為這樣一部經典作品。這部電影就像黑澤明導演的《七武士》(Shichinin no Samurai )一樣,都是以1954年的日本生活為開端。在日本,它是關于七位受雇用的武士從窮兇極惡的盜賊手中拯救了一個小村莊的故事。1960年,約翰·斯特奇斯(John Sturges)將其重拍成《豪勇七蛟龍》這部美國西部片,兩部電影都遵循了同樣的故事情節(盡管許多電影愛好者更喜歡原著,其實兩部電影都很優秀)。此外,兩部電影都成功地以三種形式俘虜了觀眾:美麗動人的感官場景、引人入勝的代入式故事、足夠的深度和隱喻暗示以滿足具有反思性的窺視者。聲音、色彩和燈光也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在最佳情況下,它們可以在不被察覺的情形下加深人們的感受。從表面看來,背景音樂有點奇怪,因為即使在所謂的寫實電影中也會播放背景音樂,而我們日常的真實生活中并沒有配樂。純粹主義者會嘲笑電影使用音樂,然而,要是省去了音樂,電影效果就會變差。音樂仿佛可以調節我們的情感系統,增強各層次投入的感受:本能的、代入的和窺視的。
燈光可以增強感受。盡管現今大部分電影都以彩色拍攝,但導演和攝影師仍然可以通過燈光的風格和顏色,戲劇性地影響電影。明亮的原色是一種極端,還有以柔和的色調或朦朧的燈光映襯的場景;另一個極端是選擇不使用顏色,而拍成黑白電影。盡管已經很少使用,黑白卻可以表達出與彩色截然不同的強烈戲劇效果。在黑白電影中,電影攝影師可以巧妙地運用對比——明與暗,以及微妙的灰色——來傳達影像的情感基調。
電影制作的工藝跨越了多個領域,電影中的所有元素共同創造出一部與眾不同的電影:故事情節、步調和節奏、音樂、鏡頭取景、編輯、攝影機的位置和移動。所有這些加起來就形成了一次緊湊復雜的體驗。如果對此作一次全面的分析,可以編寫出許多本書,而事實上,已經有許多關于這方面的著作了。
然而,只有當觀眾沒有注意到這些因素時,才代表著它們都發揮出了最好的效果?!度毕娜恕罚?span class="xieti" style="line-height: 1.5555">The Man Who Wasn't There ,由科恩兄弟編導)被拍成了黑白電影,對此,電影攝影師羅杰·迪金斯表示,他希望拍成黑白而不是彩色電影,以免觀眾從故事中分心。然而,很遺憾,他深陷于單色影像的力量。這部電影有著讓人驚訝的華麗鏡頭和強烈的明暗對比,在某些場景還有壯觀的逆光,這些都是我在觀看電影時注意到的元素。這是電影的大忌——如果你注意到這些的話,那就太糟糕了。注意會發生在反思(窺視者的)層次,讓你不能專注于電影里的懸念,而在行為(代入的)層次上完全被心流所吸引是非常重要的。
《缺席的人》的故事情節和引人入勝的鋪陳增強了這部電影的樂趣,但是,對攝影技術的關注會讓觀眾在心里評價(“他怎么做到的?”“看看那華麗的燈光”等),結果就會打斷窺視者的愉悅,使得代入式愉悅失去蹤影。是的,你應該可以在之后回顧一下,并對電影的制作手法感到驚訝,但是這不應該強加于體驗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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